花果山联盟

长安:

第五十五章 记忆碎片（上）
    1.侯亮平第一次见到高育良时，心里一下子冒出一个词，光芒万丈。第一堂课，高育良照旧给新生们训话。声音朗朗，说的正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侯亮平当时就知道，老师是他此生追随的方向。高育良第一眼看到侯亮平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聪明孩子。侯亮平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剑眉星目，剔透而灵动，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高育良一直这么认为。
    2.侯亮平是高育良见过最有正义感的学生，也是最不省心的学生，就是因为他身上这股子正义感。高育良记得自己第一次朝他发火就是因为侯亮平去救路边一个被抢劫的小姑娘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高育良看着一脸青紫的学生，狠狠地骂他自不量力，玩什么舍生取义的把戏，真是愚蠢至极。侯亮平不服气，师生两个谁也不理谁。陈海和祁同伟两边劝和，笑脸赔了无数，才总算是哄好了一大一小两个祖宗。陈海和祁同伟常常想，自己上辈子可能就是欠他们的。
    3.高育良教书育人无数，可谓是‘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但能得他青睐的，统不过侯亮平陈海祁同伟而已。第一次带他们回家的时候，侯亮平嘴皮子利索的很，舌灿莲花的把吴慧芬哄的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把他当亲生儿子。吴慧芬的厨艺极好，红烧肉更是拿手中的拿手菜。直到很多年以后，侯亮平也学会了怎么做红烧肉，但他一直都记得，大一那年在汉大家属楼里吃过的那碗红烧肉，是这辈子都放不下的好滋味。
    4.侯亮平在大二的时候看过几部港片，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迷人极了。侯亮平的第一支烟是在楼下躲着抽的，被烟雾呛咳得头昏脑胀，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迷人模样。还没等他从烟雾里回过神来，高育良就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让他去办公室。那个时候的侯亮平，怕极了高育良的这副表情。高育良也没说要罚他，就让他写篇文章，写写对于抽烟的认识。我办公室没有笔了，喏，那有个毛笔，用那个写吧，一万字。高育良飘飘然的说道，侯亮平泪流满面。
5.吴慧芬极喜爱丈夫的这三个得意弟子，本科和研究生的七年，兄弟三个只要犯了大错小错，都会跟兔子一样蹿到吴慧芬办公室，假模假样的认个错。吴慧芬是从不肯苛责他们的，更何况还有侯亮平这个伶牙俐齿的，每每滔滔不绝让吴慧芬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高育良一开始没防学生这一手，次次在妻子的偏心里败下阵来。这样的事多了，高育良也变聪明了，专门挑着吴慧芬出差的时候使唤收拾他们三个，师生日日斗智斗勇，鸡飞狗跳，倒也别有乐趣。
    6.相信每个少女怀春的时代都有一件抹不掉的白衬衫，第一次见到侯亮平时，芳芳只有17岁。花朵一样的年纪，情窦初开的少女遇到了心目中有着纯白衬衫与明亮双眸的少年。彼时的芳芳，无数次的听到过父母亲口中才华卓绝的侯亮平，那时她就好奇极了，是什么样的少年英才能让挑剔的父亲赞不绝口。待见到侯亮平时，芳芳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白云洒金天心动，扇随君子携风流。若是不捣蛋，侯亮平俊美的脸庞还是很能唬人的。侯亮平会弹那个年代少见的吉他，经常带着芳芳，在高育良家的院子里一弹就是一下午。少男少女，弹琴唱歌，端的是一派青春飞扬。
    7.祁同伟是苦孩子出身，大学时过的也是捉襟见肘，常常连饭也吃不饱。高育良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最敏感，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学生可怜的自尊心。高育良总是能找着各种借口让祁同伟来干活，今天批作业明天搬东西，然后再顺理成章的请祁同伟饱餐一顿作为报酬。大二的时候，高育良给他找了份资料管理员的兼职，每月也小有一笔收入。直到一次无意的偷听中，祁同伟才知道，自己这笔额外的收入，竟然全部来自吴慧芬和高育良。他知道，书香门第出身的两位老师颇有几分家底，不在乎这点钱。但少年人的自尊却不允许他坦然的接受这份善意。从那个时候起，祁同伟就暗暗发誓，会一生追随老师，保护老师，哪怕是以己身为盾。
    8.跟侯亮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海是最让高育良省心的学生。三兄弟中年级最小的陈海，恰恰是最沉稳周全的那个。尊师重教，友爱同窗，笃学上进。大学加上研究生七年时间，高育良几乎就没有为陈海操过什么心。陈海唯一一次跟高育良闹脾气是大二那年夏天，他和侯亮平同时竞选学生会主席，高育良选择支持侯亮平。陈海踏实稳重，侯亮平跳脱飞扬，高育良觉得应该有一个锐意改革进取的学生会主席来带领政法系的学生工作再上新的台阶。可陈海却委屈极了，赖在高育良的办公室，眼巴巴的看着他。高育良无奈，带着陈海去吃饭，头一次只有他们师生两个，高育良听着陈海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偏心侯亮平，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一向稳重的学生好像变了一个人，终于有了点大男孩的模样。
    9.祁同伟接到分配结果的时候，心中只有悲凉。他失魂落魄的去找高育良，高育良重重叹了口气，祁同伟终于发现，在高官强权之下，两个文弱书生，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从那个时候起祁同伟就知道，英雄在权力面前是工具，如果没有权力，再伟大的英雄都会变成狗熊。在汉东大学操场上跪下来时，他手里捧的不是花，是满满的欲望，被现实压制过后爆发的欲望。高育良就在教学楼上冷冷的看着，看着曾经朗声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学生，终是一手权力一手欲望的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高育良明白，眼前的祁同伟再不是那个信仰着‘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翩翩少年郎，而是游荡于权利游戏中的傀儡。
    10.侯亮平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他又坐在高育良家的院子里弹吉他，芳芳照旧陪在他身边，轻轻的哼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芳芳看着侯亮平，羞怯而大胆的说：亮平哥哥，我喜欢你。侯亮平愣了愣，转而微笑：芳芳，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芳芳知道自己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要悄无声息的结束了，她沉默了一会，又在轻轻的吉他声中唱起来，但愿从此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